永新芭蕉林一日游记

admin 2023-05-19 阅读:318

4月的江西省永新县龙源口镇,细雨如织,情意绵绵,让我忆起当地一首广为传唱的民谣:

“妹是菜花香千里,哥是蜜蜂万里来。蜜蜂见花团团转,花见蜜蜂朵朵开……”

金灿灿的油菜花芳踪已杳,山上的杜鹃花开始登场,演奏红色进行曲。瞻仰龙源口大捷桥、毛泽东旧居、秋溪乡党支部旧址等地之后,有朋友建议去芭蕉林看看,那是乡村旅游的好去处。

永新芭蕉林一日游记

芭蕉林!我的脑海里顿时萦绕一句句描绘芭蕉的诗句:“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潇洒绿衣长,满身无限凉。”

抵达芭蕉林,色彩之美出乎我的意料:

一路草木繁茂,多么铿锵昂扬的绿色!

像一群驰骋的骏马,追逐大地的厚重,云天的邃远;追逐时光的飞逝、命运的轮回。

骏马在嘶鸣,这种声音奇特、高贵、精致,只有直刺苍穹的青松翠柏可以听见;只有纯净得能一饮而尽的月光,月光下摇曳的芭蕉与清雅的兰花可以听见;只有俯视旷野笑傲山川的雄鹰可以听见;只有草叶上微颤的露珠,露珠里折射的阳光可以听见;只有深山古刹与宁静书院可以听见。

一路山丹丹花开,如此鲜艳如血的红色!

像一片浩淼的海洋。我在浪尖上浅唱低吟、轻舞飞扬。我挣脱了尘世的喧嚣,到高处拥抱风雨的恩典、触摸神性的佛光,抵达永恒的生命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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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林位于半山腰,在这里,我还遇见一片缱绻的蓝:勿忘我。蓝得好比佛教徒所称的“璧琉璃”,就是矿物学上称为青金石的那种蓝,就是北宋王希孟创作的《千里江山图》画卷秀岩崚嶒中的那抹蓝。

为了推进乡村振兴,这里引进民间资金建成民宿、露天游泳池、垂钓湖等设施,取名芭蕉林。游客来了之后,爬山休闲,其乐融融。走之前,顺便买些村民的土特产,由此带动了当地产业发展,促进共富共享。

坐在芭蕉林的露天茶座与文友读诗品茗,只见群山环抱、绿水依依,将附近的洞里村揽入一幅水墨画里。而三三两两荷锄劳作的村民,偶尔停下来眺望,分明也把我当作了画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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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林更吸引我的是,这里留下了井冈烈士张子清生命中最后的印记。原先,我只知晓张子清的遗骨几经周折,安葬于永新县城郊外的东华岭。东华岭,可不简单,是块宝地。大明才子解缙游览此地后赋诗云:“滔滔禾水绿绕城,东华观里晚云腥。休将铁笛吹山月,怕有蛟龙听得惊。”站立东华岭之巅,可依稀望见远处的忠义潭。公元1277年7月19日夜,元军攻陷永新城,文天祥妹婿彭震龙等将领被俘,均宁死不屈,其中彭震龙被腰斩。余部刘颜张段吴龙左谭八姓义士及其族3000多人,不愿投降,集体跳潭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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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清,又名张涛,生于1902年,属于典型的官二代。他18岁从湖南陆军讲武堂毕业后,很快当上了上尉副官,有颜值有才华有背景,本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上等生活。但他背叛显赫的家族,而是心系苍生,毅然投身于滚滚革命洪流之中,参加过秋收起义和“三湾改编”,上了井冈山,担任过师长等职,成为毛委员的主要军事倚重。

1929年底,到1930年5月,张子清就在洞里村半山腰的蕉林寺养伤。从当地村民和几位党史专家口中,我以蒙太奇的手法,还原了当时情境:

雪,连续下了好几天了。

这是怎样轰轰烈烈动人心魄的南国之雪呵?!

先是一粒粒小雪,像洁白米粒的小雪,被刺骨的北风,从天空灰褐的幕布上,粗暴地抖落下来。

起初,空中回荡的是温婉舒缓的节奏,宛如古琴曲《高山流水》。偶尔,掺杂细碎剔透的雨滴。不,应该是雨加雪吧。从一丝丝,柔柔的,转眼间变成一团团,卷卷的;从直线自由落体运动,到后来的斜线旋舞;从一滴孤独忧郁的雨珠,到无数滴团结快乐的雨珠;从一个有限范畴内的选择性飘浮,到漫山遍野的自由喷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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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空气中雨加雪的音乐节奏明显加快了一点,好比中途来了一段《梅花三弄》的插曲。

雨的精灵,慢慢地累了,轻轻收敛翱翔的羽翅;它倦了,静静地停下匆匆的舞步,好像听见从苍穹深处传来一阵天神的呼唤。

“回来吧!我的孩子。”

雨在天地间的表演随即嘎然谢幕,它游子一般,归心似箭,一下子就奔向天幕后面那个神秘而高远的家园。

这时候,真正的舞台主角:雪花,终于正式出场了。

雪花,你可是水的肉体分娩出来的孩子吗?看似平淡无奇柔弱温润的水啊,历经寒潮的洗礼,变成水汽,尔后通过西北风凌厉的雕琢,居然生下一个个千姿百态的孩子。

有的六角形,有的片状,有的枝条形,有的星状……就是六角形的,每一朵的形态其实也不一样。

每一朵雪花的个体,都是水——这个大自然无处不在的母亲生下的独一无二的孩子啊!它们争先恐后,从湿漉漉的天空降落,像不像无忧无虑轻歌曼舞的小天使?

雪花下得越来越密,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天地间仿佛在奏响一曲《广陵散》。一种无比压抑寒气沁骨的沉静与肃杀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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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30年的初春,一场大雪覆盖洞里村,天气冷得出奇。张子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全身关节发疼,像一张绷紧的弓,时刻保持射箭的姿势。

为了减轻张子清的痛苦,医护人员为他特制一张可以转动的竹床,以便活动一下筋骨。可是,他哪里敢动?只要稍微挪动一下身子,疼痛的电流便漫过周身。有战友冒着风雪来看望,端来热鸡汤、点心和野果子。他只收下点心和野果子,吩咐警卫员把热鸡汤转送给村里的孤寡老人吃。

窗外的大雪压得芭蕉“吱吱呀呀”响,张子清虽然被病魔折腾得不成样子,但他的目光依旧如炬,仿佛可以融化芭蕉上厚实的银甲,恢复青翠的形态。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天地间氤氲一片苍茫的悲壮。

他的目光穿过莽莽群峰,似乎穿越到两年前的一幕。

1928年4月,为保证朱德、陈毅所指挥的南昌起义和湘南暴动部队能够向井冈山根据地顺利进军,张子清率领工农革命军第一团,与湘敌展开激战,左脚踝等处不幸负伤。

当时,红军医院的设施极其简陋,医生、药材和医疗器械非常缺乏,连最起码的麻醉药品、碘酒、盐水与酒精也时常供应不了。西药奇缺,医务人员就上山采掘鱼腥草、散血丹等草药熬给伤病员服用;缺少医疗器具,就用木头、竹子等制作成镊子、消毒盆、探针等器具;没有药棉,就将土布洗净当药棉,一条纱布绷带用了洗、洗了又用;没有手术刀,就用盐水泡过的剃头刀、梭标甚至菜刀当手术刀使用,用木锯子当骨锯给伤员做手术。在最困难之时,一点消炎药水都没有了,就用食盐水甚至石灰水给伤员消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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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病员在治疗过程中要忍受极大痛苦,张子清也不例外。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他就像《三国演义》中的关云长“刮骨疗毒”,硬是口咬木棍,忍着剧痛,经历多次手术才取出部分子弹头。由于手术过程中流血过多,又缺乏消毒药品,伤口严重感染。

当时,毛委员曾想安排他化装回长沙治疗,但他不愿享受这份特殊待遇,更不愿离开红军,离开这块战斗生活的地方。他对战友说,以自己的流血和牺牲,而换来朱毛砻市胜利会师,建立了工农革命军(后改称工农红军)第四军,为中国工农红军的第一支骨干部队,进而改变中国革命的前程与命运,这难道还不值吗?

天气在一天天在回暖,张子清生命之光在一点点黯淡。在蕉林寺,与在小井红军医院、龙潭金狮面崖洞、宁冈杨桥湖、永新石背等地养伤的情形一样,他坚决不用食盐,而是捐献出来给其他伤病员,自己就用群众采摘的金银花熬成汁水疗洗伤口。

啊,盐——当时是一种多么宝贵的物质!它是白色的火焰,燃烧猖獗的病毒,驱动着前行的力量;它是凝固的梦呓,召唤着无数孜孜以求甚至以命相搏的身影;它是精神的米粒,让一个时代雄起,一种不屈的信仰高高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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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的江南,最美的时节。黄澄澄的野菊花开得正艳,仿佛一块巨大的金色锦缎,绵延远方。大片的野生葛藤,紫红色的小花干枯在枝头。但一串一串的干花,并没有被狂风暴雨所吹落,而是倔强地仰起头,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张子清瘦不拉几的脸上那个白呀,像豆腐像雪花像宣纸,薄薄的,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眼窝深陷,生命垂危,对永新县赤卫大队长鄢辉等守护的同志说:人生在世,总有一死。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再也见不到毛委员,再也不能与同志们一块战斗。要坚信,黑云将会消散,天很快就要亮了......

年仅29岁的张子清与世长辞,移师赣南闽西的毛泽东闻此噩耗,痛心不已,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雨打蕉林寺外的芭蕉,好像在低声呜咽;风吹寺内桌上未用完的金银花,盈盈暗香浮动。

而今,蕉林寺早毁,芭蕉林依然苍翠欲滴。我在寻访蕉林寺遗迹,其实更是在寻访盐,寻访这种当下依然弥足珍贵的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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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幸的是,我从这里乡村振兴的铿锵战鼓里,从洞里村民幸福甜美的笑涡里,从镇、村干部奉献担当的背影里,从骑行“背包客”重游红军路的汗水里,从文友此起彼伏演绎红色诗章的吟诵声里,感受到信仰的光芒,掂量到盐所带来的力量。

这是从心灵深处投[文]射的光芒,这是血[章]与火的年代传递过[来]来的持久而深沉的[自]力量......[掌]